带一本自己的书上路

凌仕江

列车在飞驰。草原和牦牛被铁轨声一掷千里。

阳光在雪线上倾斜。羚羊在飞奔。藏红花在暗处耀眼。

那曲站已经过了。车厢里并没有安静下来，人们聊起了更多的拉萨故事。有几个生意人在打牌，声音闹哄哄，还有几个妇人在吃零食，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，面对即将要抵达的拉萨，她们心里很没有底。

有一个少年躲在车厢的一角，他心里一定很有底。因为他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本书。他读得那么认真，还不时地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本上记些什么。我真想靠过去，看看他都在上面记了什么，但又怕打扰他。过往的人，用不经意的眼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。他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一切，似乎所有的声音都与他无关，望着他仿佛沐浴在一片碎金中的安静的侧影，我断定他已进入灵魂的化境了。

他是第一次出门远行吗？

除了透过玻璃的阳光在他身上捕风捉影外，谁也不愿打扰他。事实上是谁也打扰不了他。这时，我心中的确充满了感动，想起自己的年少时代，那时候我也和出门远行的少年一样，只是我乘坐的是飞机，而且是到西藏去的飞机。人生的第一次飞行，便注定了我去西藏不仅仅带着扛枪的使命。在没有战事的和平年代，枪成了我向心倾诉的笔。而所有的军中迷彩都是摆放在我眼里的一本本书，他们在等待我阅读他们的故事，思考他们的故事，写下他们的故事。当时飞机上正在播放激烈的枪战片，一群陌生少年的争吵声把万米高空吵得很混乱，但父亲悄悄在我的行李包里准备了一本好书，我捧着书就忘记了一切，因为我的情绪早已进入书的世界里。

有一种读书的境界是在喧嚣中忘我。在我成为一个与文字结伴同行且已经拥有几本著作的人后，我依然免不了羡慕眼下这个埋头读书的少年。自从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写作之后，我的阅读环境就不如从前那么安静了，或者说我读书的选择受到这样那样的影响，我的心思很不完整。有时，强大的信息量容易破坏一个人对于书的良苦心思。人一旦分散精力，就很难再回到聚精会神的状态。我想说，唯有泛绿的青春岁月更适合一个人一生当中用于积累和储备，许多懂得关注自己内心的人，往往是从邂逅一本对正自己的书开始的，很有可能他就是那本书或那个作家最理想的读者。

我缅怀青春，但不是怀旧。

一列火车，一列刚开通不久的火车，它初到一个地方去，人们最初看它的眼睛都很青春，可是时间长了，人们习惯了，眼里的世界也就苍老了，它终究也要萎缩和空虚。

但有着纯正求索的青春是永远不会老的，你相信吗？

如果你是坐着火车去旅行，千万别忘了带上一本你最渴望的书。如果你问我带什么书好？我不一定能准确回答你。但不管你带什么书，反正我就带我自己写的书，它不是小说，而是散文。在我看来，出门的心情，越散越好！作为写作者，我更渴望在闲散的旅途上，对自己的过往进行总结，有好的，就让它继续前行，不好的，就把它扔在路上。

带一本自己的书上路，自己当自己的读者，在出发前，就开始惦记回归，在回归中，找到自己新的方向，这样的人生，或许于己更有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