忙人与闲人
吴 非
有文章谈保养术,说是遇事不能急,有的事,能拖就拖它一下,有的事,能躲就躲它一回。但是作者又不肯明说,应当如何“拖”与如何“躲”。能做出那样的研究,也许作者自己是位能拖能躲的行家,自有一套“混功”,但依我的经验,他那一套“拖、躲哲学”也是一番无奈的叹息。
有人说起一位名人,身有30多项兼职,却应付裕如,每天晚上有饭局,一大早却又能看到他玩太极拳,星期六照样远郊钓鱼,星期天照样小区里打一天麻将。其实说破了也不神秘:不要看头上有30多顶帽子,要细看那究竟是“动嘴”还是“动手动腿”的,如果他的动嘴不过是“我来发表点不成熟的意见”。或者是“这个问题要研究研究”,那么再加几十项兼职也累不坏他的。
有经验之谈,说遇事还是去找忙人,忙人虽忙,能出活;闲人即便闲着,也永远在喊“没有时间”。这虽是实话实情,但结果都很伤人。譬如鞭打快牛,虽不合情,但未必不合理。如果他手上只有快牛可用,其他都是懒牛笨牛,那只能尽可能地使用快牛。懒牛即使被鞭,也不肯多走,笨牛被打了也不知道要走。奈何?所以,只有鞭打快牛。
如今,到处都能看到能人忙得七死八活,庸人闲得无聊无味。说恭维话,那叫做“能者多劳”,——既然你能干,你就多干一点,如果你有十分力气使出了九分,那还算是留了一手,不算尽力尽责。而如果他是蠢货笨蛋,多出了一分力,别人可能就要多一份麻烦,因而只能把他养在那里。——这样的思路,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合理,因为总不能把懒牛笨牛全处理掉吧?但是,凭什么要能人去养活懒人笨人闲人呢,为什么总没有治理改造懒人笨人闲人的坚决措施呢?
快牛为了省出时间喘气,有时不得不走快一些;然而他快了一些,又会被耕夫认为“还有潜力可挖”。很多“快牛”就在这样超负荷驱使下成为伤牛病牛,乃至——死牛。只不过驱使者的思路往往还是换不过来。从个人视角出发,能者是应当“少劳”的,因为他的效率高;能者既已多劳,就应当多得(这点似乎已有政策的保证),如果多劳是为了养活不劳者,那多劳者就处在受剥削的位子上了。用人者在无限制地鞭打“快牛”的同时,实际上是在向社会作出消极藏拙的暗示,这是一种愚蠢的选择。
鞭打快牛的另一面常常是姑息懒牛笨牛和闲牛。如单位里把“全勤奖”给了快牛;对工作上有过失的,不能让他向隅而泣,于是给“基本奖”;无功也无过的,领“平均奖”,以为皆大欢喜。在中国,哪里看不到这一幕?
会用牛的人,对那快牛爱护备至,如果不加爱护,他将一无所有。因此,他知道要让快牛有足够的休息时间,他知道要给快牛吃精料,吃饱。懒牛笨牛就吃点杂草也无妨,饿着点也没什么,反正它也不流汗。最蠢的是快牛已经忙得连吃草的时间都没有了,似乎只等累死,而耕夫却在找理由给那群懒牛笨牛慢悠悠地品尝它们的“平均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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